月老是個小孩子，這讓鐘怡有點意外。

他留著一頭齊耳白發，眉毛和睫毛都是白色的，在無主燈光下，幾乎泛著白色透明的光。但他的皮膚是正常的顏色，甚至有一點黑。

讓鐘怡比較奇怪的是，為什麽他穿著校服，他在學校裏上學嗎？

這種特異的形象，在哪兒都會成為別人註視的焦點，所以楊戩很快將他拉進包間裏。

月老取下了背在身上的書包，坐在包間裏唯一的空位上，對著另外的三個人。他長得很好看，眼睛撲閃撲閃的，很自覺地問：“什麽時候開始？”

鐘怡註意到，他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兩秒——紅繩被楊戩挑斷之後便消失了。

月老說：“我想回到圖鑒上。”

鐘怡看了一眼楊戩，希望他能給點解釋。

楊戩說：“這是他最近才有的想法，我之前沒碰見過。”

由於月老實在太像少年，鐘怡說話的時候不免帶著“哄”的語氣：“你叫什麽名字呀？”

“我現在的名字叫何源。”何源很乖巧地回答。

是個乖孩子啊。鐘怡心生好感，語氣更柔和，全忘了對方是幾千年的神族，“你為什麽想進圖鑒啊？”

何源看向楊戩，“因為這個世界不需要神了。”

這句話是楊戩曾經對鐘怡說的，他們當時討論的是財神，沒想到何源當時也聽到了。

神族是多喜歡聽墻角根？

鐘怡疑神疑鬼地到處看看，錯覺是否房間裏還有第五個人。

何源低下頭，有些低落，“從很久之前起，我的紅繩就不起作用了。”他的雙手掌心向上，縱橫交錯著數根紅繩，兩頭都不知道延伸到哪裏。

“即使我將紅繩纏繞得緊緊的，也會有一方因為某些原因，強行扯斷。”他的語氣愈發難過，聲音也越來越小。

鐘怡都想上去揉揉他的頭發，她忍住了，看著無頭的紅繩，忍不住問：“那古代那些三妻四妾的人，紅繩怎麽系？全部纏在同一個人身上嗎？”

何源的手一抖，紅繩全都消失，他微微睜圓了雙眼看著她。

鐘怡以為自己說錯話了，坐直了看向楊戩。

何源皺起眉頭，一句話也不說。

楊戩說：“他是個內向的孩子，成人的時間較晚，又不太敢融入人類的生活中，可以說涉世不深。”

活了幾千年的生物，涉世不深？鐘怡瞇了一半的眼睛，馬上又釋懷：也沒什麽，杵在同一個地方的千年古樹肯定也不了解人類世界。

沒辦法，人類對長得可愛好看的生物總是格外寬容。

鐘怡認真觀察著何源，冷不丁看見他的頭發末梢居然是透明的，她奇怪地問：“何源以前就長這個模樣嗎？”

何源的頭更低了。

宋非說：“這我知道，神族成人形都是模仿周圍的人，他應該當時周圍都是老人，本來之後會慢慢恢覆成正常人的模樣，不過依我看，現在他力量變弱，所以才會變成原形。”

鐘怡點點頭，她又學到了一個和她無關的知識點。

這就是楊戩說的，神族力量變弱。

她想起了鄭倫，鄭倫的身體也是半透明的，明明沒有軀殼，卻能讓她看見他五大三粗的模樣，也是因為力量減弱，變成了最初成形的模樣嗎？

宋非盯著何源有一會兒，隨後笑道：“這小子太逞強了，明明力量薄弱，卻要維持一個空間世界，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。”他看了一眼鐘怡，手中出現了一個沙漏。

鐘怡第一次看到他們憑空造出實物，呆楞了一會兒，想起來楊戩也是隨手掏出圖鑒，大概這些東西都藏在他們的空間裏。還挺方便的？

宋非將沙漏倒扣過來，細沙慢慢地穿過小孔，墜下空底，他解釋說：“他們力量弱，所以只能創造同一個世界的循環，如果不能解除謎題正確的答案，那世界便會重置，因為那是神族的潛意識世界，完全不受控制，重置便是對力量的消耗。”

鐘怡明白了，宋非這是給她解釋何源力量變弱的原因，這就是內耗吧？她握緊雙拳放在桌上，“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？”

楊戩打住她，“別著急，我們這次要用最少的次數，找出正確的結局，所以還是聽聽月老說說，他現在的空間世界裏是什麽故事。”

何源猶豫了幾秒，慢慢開口：“現在的世界……”

現在的世界，和現實世界差不多。由於蘇繡華在楊戩沈睡後，就很少收集神仙圖鑒，所以這幾十年來，沒有人進入過月老的世界，這幾十年來，世界變化不算劇烈，裏面的故事基本重覆同一個模子。

男主角名叫司浩亭，富豪榜第一的兒子，鍍金出生的標準富N代，他成年之後，家裏人便給他訂了一門親事，是同為富豪之家的尚潔，兩人是別人眼中的金童玉女。

司浩亭和尚潔青梅竹馬，一開始互相看不上，經過幾次相處，這對歡喜冤家互生好感，對這樁婚姻不那麽排斥了。

就在婚期臨近的前一個月，司浩亭去海釣，不小心出了事故，掉進了水裏，失憶了。他被海島上的溫柔少女葉佳所救，在這一段時間，兩人相愛了。

尚潔找了司浩亭三個月，等真正得到他消息時，她親自趕往海島，卻正好碰見葉佳和司浩亭的婚禮。尚潔的出現打斷了婚禮，她帶走了司浩亭。

葉佳千辛萬苦出了海島，找到了司浩亭，剛好碰見司浩亭記憶恢覆和尚潔相認的感人場景。葉佳當場崩潰，但她不甘心就此離開，留在了司浩亭身邊。

司浩亭最終拒絕了葉佳，葉佳承受不住結果，在失魂落魄中出了車禍。故事重置。

只要這三人其中有個人發生死亡，故事便會重置。

鐘怡聽完，在心裏捋了一會兒，始終覺得這故事過於狗血。她問：“司浩亭不用說了，肯定是何源之前碰到的商人。這麽對應起來，葉佳是商人的女兒，尚潔是縣官的女兒？”

何源趕緊點頭。

楊戩說：“這個故事和我上次進去的民國世界差不多模板，不過那時候尚潔和司浩亭並非青梅竹馬。”

鐘怡聽出來了，這幾個人的名字也是和明朝那三個人對應的。

“三個人一開始都不認識，也不能阻止悲劇發生嗎？”她問。

何源搖搖頭，“是葉佳求的姻緣，她想離開原生家庭。如果司浩亭不娶她，她會活不下去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因為……”何源猶豫著，最終沒能說出真相。

宋非用手指頭繞著自己的頭發，悠悠地說：“因為她常年受到親生父親的侵犯。”

鐘怡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
宋非有攝人心生的能力，他讀到了何源心中所想，“她從小喪母，家庭雖然殷實，卻從沒有身為人的尊嚴。她的父親拒絕了很多求親者，若不是司浩亭財力過人，他也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玩物拱手讓出。”

“真是畜生！”鐘怡咬牙罵出。

宋非繼續說：“雖然現在的世界是現代社會，但海島被海封閉著，年輕人都出去了，島上只有一些無法成為勞動力，卻擁有侵害弱小少女的……雄性生物。”

他們甚至不配稱為人。

鐘怡問：“報警了嗎？”

楊戩點點頭，“有一次報了，但審判沒多久，葉佳也自殺了。”

鐘怡沈默著，對於見識少的葉佳來說，將自己的恥辱公之於眾，的確不堪。

看來解題的關鍵在於葉佳，但如果司浩亭娶了葉佳，她不需要死亡了，尚潔也會死？尚潔也有難言之餘？

“尚潔會因為沒有嫁給司浩亭，選擇死亡？”

楊戩嘆氣，“如果司浩亭和葉佳結合，葉佳會選擇殺了尚潔。她無法容忍尚潔這樣一個潛在的威脅者。”

“啊？”這個結果鐘怡沒料到。

所以解題的關鍵，還是在葉佳？

楊戩又嘆氣，“我們沒有辦法改變葉佳的身世，所以只能一直嘗試改變他們所有人的結局。現在出現了死局。”

宋非低聲呢喃：“如果是簡達，她會怎麽做呢？”

楊戩笑笑，“簡達行事彪悍，大概會殺了所有人，獨自照顧葉佳。”

宋非和鐘怡同時吞咽了口水。

簡達畢竟親手收服近百個神族，有這種羅剎風格也不足為奇，如果她當時進入月老的世界，那裏應該也頻發戰亂，這種做法還真有可能出效果。

但月老的空間世界是明朝才形成的，那時候沒有簡達；而這個時候的世界，是法治社會。

他們不可能選擇簡達的方式做這種事情，只會讓這個世界平白重置一遍而已。

包間裏又沈默了。

何源提起書包，準備走人，“孤兒院八點要點名，我得回去了。”

“你住在孤兒院？”鐘怡問。

何源點頭，微笑，“和他們在一起我挺開心的。你們既然還沒決定好，那明天再說吧。”

沒辦法，幾個人的確不想再浪費何源的力量，不能貿然進入那個世界。

鐘怡將何源送到門口，彎下腰說：“我會盡快想到辦法，讓你回到圖鑒上。”她終於伸出手，揉揉何源的頭發，手感還挺柔軟。

何源用力點點頭。

真可愛——鐘怡差點蹦出這三個字，她忍住了。

何源走後，鐘怡嘆了聲氣，“他那麽想回到圖鑒上，卻沒有人能幫他完成願望。話說回來，他為什麽要回來？”

宋非笑了一下，“因為這個世界的人，已經不相信愛情這玩意兒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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